地球上的天王星

「怡馨，好久不見，妳好嗎？」
「……靜瑤？」
「沒錯，沒想到妳還記得我啊。」
「我怎麼可能忘記，別忘了妳還欠我一支冰淇淋耶！」
「那我現在就還妳那份冰淇淋如何？」
「可是我之前受了傷，到現在出入都不太方便。」
「沒關係，我有一位小幫手，她可以包辦所有的移動，除了開車之外也很擅長操控輪椅喔。」
李靜瑤指向門邊身穿黑色西裝、戴著墨鏡的女性，她沉默地朝程怡馨點了點頭，並將門外的輪椅推近床邊。

「擇日不如撞日，我們出發吧。」

李靜瑤牽起程怡馨的手，引導協助她坐上輪椅，之後就再也沒放開過。
無論是搭乘輪椅專用的汽車，在冰淇淋店內分享各自的口味，或是在以前一起去過的海濱公園散步時，她都緊緊牽著那高溫柔軟、思念許久的手掌。
 

小幫手將輪椅安穩地停放在步道的長椅旁後，就依照囑咐前去較遠處的市集購買飲料和點心。

李靜瑤坐在面海的長椅上，緊挨著扶手的她捧著程怡馨既熟悉又陌生的雙手，一下又一下的輕撫，感受掌心傳來的溫度與力道。

程怡馨看著緩緩沒入海面的夕陽，忽然拋出她藏在心中已久的疑問。
「妳還記得我們上次來的時候說過的話嗎？」
「當然。」
「那妳還記得我上次的回覆嗎？」
「嗯，那時妳沒有說話，只是對我搖了搖頭。」
「……妳現在還願意對我再說一次嗎？」

從進入海濱公園到現在，程怡馨總算願意再次直視李靜瑤，而李靜瑤總算願意放開她緊握住她的雙手。

李靜瑤抬手捧起程怡馨的臉頰，深邃的黑瞳直勾勾地探入映著夕陽殘照的深棕色眼瞳，就和當年一樣。
「怡馨，我喜歡妳，喜歡到會心痛的那種。」
「靜瑤，我愛妳，用一輩子去愛的那種。」

她先抹去讓她心痛不已的淚水後，才吻上那對微微顫抖的唇瓣。

看著她破涕為笑的面容，依舊如此天真燦爛，依舊如此讓她心動不已。
李靜瑤暗自決定，接下來的日子裡，她要好好把握每一個吻她的機會，好好珍惜每一刻相處的時光。

李靜瑤再次見到穿得全身黑的小幫手時，是在程怡馨的葬禮上。
她以摯友的身分捻香，在逝者孫女的邀請下和姚家一起陪伴程怡馨走完人生的最後一哩路。

「李奶奶，謝謝您的參與。」
「我才要謝謝妳特地為了怡馨找到我，讓我們能夠重逢，還能夠再次陪伴在彼此身旁。」
「奶奶在失智之後連家人都不認得了，唯一還記得的人只有妳。當她在醫院用少女的表情對著我這個陌生人訴說和高中同學的相處點滴時，我就打定主意一定要找到她在這個世界上還記得的人，因為我聽得出來，她是真的非常非常想念您。」
小幫手拿出一疊古舊的信件，每個信封上都寫著「給靜瑤」，卻沒有一封填上地址或貼上郵票。
「這是我從奶奶的遺物裡找到的，我們全家都沒有打開來看，因為我覺得奶奶不會希望我們看到這些。」她將裝有信件與日記本的紙袋遞給李靜瑤，「而且我們全家人一致認為，這些全都是屬於您的，請您收下吧。」
「謝謝妳，思靜。我該怎麼感謝妳們一家人才好呢？」
李靜瑤接過紙袋，不敢馬上確認其中的內容物，因為她知道自己好不容易抑制住的淚水會再次決堤。
「我們早就收到來自兩位的禮物了。您知道嗎？我和妹妹的名字都是奶奶取的喔。」
她回身招了招手將不遠處的女性呼喚過來，「這是我的雙胞胎妹妹，憶瑤。」
「李奶奶，謝謝您了卻奶奶心中埋藏多年的心願，感謝網路科技的發達，讓我們能在奶奶身體狀況惡化前就找到您。」
雙胞胎先是牽起彼此的手，再各自牽住李靜瑤的一隻手，三人搭起的圓將她們對程怡馨充滿愛的回憶與思念緊緊圈住，互相分享。

「我才要謝謝妳們兩位，謝謝妳們讓我可以完成這輩子一直都不敢奢望的念想。」

李靜瑤伸手將思靜和憶瑤摟入懷中，感嘆隔代遺傳的神奇，她的孫女們給予的擁抱就和她一樣溫暖有力，眉目間流轉的爛漫和她一樣令人憐愛。

＝＝＝＝＝

看了和失智症老人相關的電影介紹後，忽然閃過腦海的畫面。
『當你走過一生，經歷世事，當你的大腦不再足夠裝下此生所有的記憶的時候，你會選擇留下什麼？又忘記什麼呢？』

孫女們姓姚，所以禮物裡面參雜了點奶奶的惡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