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上的天王星

喪禮結束的那一夜，曾經熱鬧歡騰的圖書室裡笑語不再，室內被沉默與柴火燃燒的劈啪聲填滿，各據一方的身影在火光中搖曳著。

「我必須告訴你，我愛安娜。在她和你相遇之前，我就深深愛著她。」
打破沉默的是尚未將喪服褪下的神靈。雖然身著沉重的黑衣，但身上依舊隱約發出微光，和那頭已將髮髻解下的鉑金相互輝映。
「我知道，我也愛她。」雙手撐著下巴的親王，眼神呆滯地盯著耀動的火焰，嘴裡倒是很清晰地回應著。

「不，你不懂，我說的愛，和你對她付出的愛情是相同的。」
「不，我懂。我懂妳口中的愛，是混合了親情與愛情。」阿克臉上浮出了不知是戲謔還是輕鬆以對的微笑。「我們都知道。」
「我們？」
「安娜和我。」
「Wait，what？」
聽到熟悉的語句，阿克忍不住笑出聲。
 

「我們曾經討論過，就在我們猶豫要不要有後代的時候。」
「我怎麼都不知道，不論是你們已經知道的事、或是猶豫要不要有繼承人這件事。」
「嚴格來說，這些都是夫妻的床第對談，妳又怎麼會知道？」
「喔……」艾莎的臉染上了一抹緋紅，雖然在火光的照耀下並不明顯，但她依舊不習慣當面聽到這類話題，而且對象還包含了她的親妹妹。

「可以說說你們聊的內容嗎？」
「嗯……我想想。」頭髮已經花白的阿克向椅背靠去，右手撫著下巴回憶著。「就在大家都覺得『是時候該有繼承人了』的時間點，某晚安娜忽然從床上坐起，很嚴肅的表示她有話要跟我說。我一開始以為她是要討論生育後代的事，沒想到她是想跟我坦誠，我在她心中是第二順位這件事，不論是在親情還是愛情上。」
「……」不知道是因為跳動的火焰，還是阿克的言語，艾莎的眼底顯露出一絲絲的波動。
阿克彷彿在描述別人的事情一般，繼續波瀾不驚的說下去。
「雖然當下真的受到不小的衝擊，但我卻有一種『果然如此』的釋然感。她說了很多關於妳和她之間的事情，細節我不太記得了，但是她成功說服我了──我永遠沒辦法變成她的第一名，但是我可以永遠是她的第二名。而且第一名是她畢生無法實現的愛戀這種情況之下，我等同是第一名。」
「阿克……」

「我不知道妳有沒有發現，安娜看著妳的眼神，有時候太過深邃了。」
「我……」艾莎總是習慣性迴避太過炙熱的眼神，不管從何而來的。
「我到有了孩子之後才發現，那是她在床上才會出現的眼神。除了妳之外，她從來沒用那種眼神看過人，連孩子們都是。」
「還有你。」
「不，她從未在寢室以外的地方那樣看過我。她生理和心理同時渴望的對象，只有妳。」
「會不會是因為，因為我是她無法得到的對象，才會那樣看著我。」艾莎的左手掌摩娑上右手大拇指，身形越縮越小、彷若像要消失一般。
「我很確定不是這樣的。艾莎，承認吧，妳其實早就發現了，不然妳不會慢慢拉開距離。」
「我只是覺得你們的孩子都出生了，是時候該讓出更多空間給小家庭相處。」
「妳只是覺得孩子都出生了，更不可能得到她了吧？」
「不！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艾莎激動地從椅上站起，抱著雙臂走向陰影處。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艾莎發現她愛上了自己的妹妹。

從看到安娜第一眼之後，艾莎便深深愛上了她。
她是這世上最可愛的夥伴，一起學習、一起玩鬧、一起惡作劇還有一起睡覺。

直到她誤傷了她。

關上房門後，她對安娜的思念彷彿蟲穿蟻蝕般啃噬著她，除了不間斷地默默觀察和暗地協助之外，安娜開始出現在她青春期的夢裡。
艾莎自己也感到害怕，她不知道這件事可以向誰訴說。自身已是特殊、被隱藏的存在，現在又對日漸成熟的妹妹產生不倫的性慾，接著又面臨喪親的打擊，還有必須坐上王位的壓力，她只覺得自己被逼進了絕境。

爾後打開大門的過程，雖然充滿曲折，但也讓阿克得以走進了兩人之間。
她對阿克的出現感到厭惡與感激並存──感謝有個人可以名正言順地阻擋在她和安娜之間，實體存在的理由讓事情不至於走向失控；但同時她又覺得有人介入了她和妹妹之間。
如此矛盾的心理，並不比之前獨自面對問題時好過多少。

但現在聽起來，這些日子他們三人都不好過。

「阿克，我感到很抱歉，對於你所面對的一切。」
「不，其實我能理解，畢竟你們攜手面對過這麼多波折與挑戰。但理智上能接受，有時候情緒還是會失控的。」阿克抹了抹臉。「我們都該感謝安娜，她的愛能承接全世界，而我們都處在她緊擁不放的世界裡。只是現在，我們被迫從那個世界裡解放了。」雖然壓抑住了哽咽，但眼淚依舊不受控的滑落下來。
艾莎無語，淚水早已爬滿了她的面頰。

一光一影，都在靜默中哀悼著同一位心上人。

「阿克，謝謝你，在那之後還願意接納我的存在，還願意把我當作家人看待。」
「該道謝的是我，謝謝妳讓我這個粗鄙之人進入你們的城堡生活，也謝謝妳願意將自己最珍惜的至寶交付到我手上。」
他們的視線再也沒有接觸，只有話語彼此交鋒，互相安慰。

「我……我累了，先回房休息了。」
「明天一起用早膳吧，Olaf和孩子們都需要妳。」
「沒問題，你也早點休息。」
「好的。」

聽到門板扣上後，阿克整個人頹喪的癱倒在沙發上。看著有如安娜紅髮般的火焰，他不禁傾訴道：「安娜，抱歉，我打破約定了。但是我覺得艾莎她現在非常需要知道這件事，我不希望在短時間內失去兩個重要的家人，我也不希望孩子們在沒有正統皇室血脈的輔佐下執政。拜託妳，在天上保佑我們，讓所有人都得到幸福吧。」

這一夜，艾倫戴爾家的人都夢到了安娜。
而每個人，都得到了他們應有的話語和擁抱。

除了艾莎。

在阿克的祈求下，她們再也不是橋梁的兩端，而是攜手併肩站在橋樑上。

神靈的她，得到了永不消逝、與她同存的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