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總路過一時好奇戳了戳明顯腫脹的左臉頰，我馬上倒在辦公桌上抽搐給她看。
「妳……還是先去看醫生吧？」副總被這誇張的反應給攔下了腳步，仔細研究起擺在桌上那張腫脹的臉。
「可是……我還有……兩封信件要回……」緩慢地坐起身，為了激勵自己打起精神，我習慣性拍了拍臉頰，然後馬上把自己擊沉。
「牙痛不是病，痛起來要人命」這句話果真不假，真的好痛。
「妳馬上給我去看醫生，信件轉給我，我幫妳回。」在副總的眼神暗示下，小組長帥氣地滑過來看了看電腦螢幕，「這個沒什麼，我來，樓下就有牙醫，快去！」
「樓下的牙醫啊……」
不知道是因為牙齒太痛還是因為內心太沉重，我拎著包舉步維艱的向電梯走去。
我先站在門外仔細研究了下醫師輪班表，然後深吸口氣、鼓起勇氣推開那扇掛著風鈴的門。
「請問……廖醫師現在可以看診嗎？」完全不給櫃檯時間反應，問了最關鍵的問題。
「不好意思，現在只有康醫師有空喔。」櫃檯也很乾脆，完全沒查閱，很迅速地給了答案。
「這樣啊……那，我改天再來。」正當我要拉開有點太吵的診所玻璃門時，最不想聽到的聲音響起了。
「妳是懷疑我的醫術嗎？」
這聲音，果然啊。
「……我沒有這個意思。」我的手無法離開門把，盤算可以逃亡的時機。
「話說在前面，我是因為有人一口氣臨時取消一家三口的預約才會有空檔。」
「好……但我還是不想麻煩妳，謝謝。」
清脆的鈴聲才剛響起，我的右肩被人抓住後順勢拉過轉身。
「怕痛嗎？還是怕在我面前哭呀？」
熟悉又有點陌生的臉近距離出現在視線內。
「都不是好嗎？還有，太近了。」我姑且往後一步，「總之，先這樣吧。」
「妳給我等等。」康醫師抬手輕輕托住我的臉頰，「妳的臉都腫起來了，超好笑的，妳還想逃避嗎？」
「我沒有要逃避，我是要去看醫生。」我噙著淚水把臉別開，臉頰現在真的碰不得啊！
「醫生就在妳面前了，妳還要去哪裡？」
「……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
「妳知道這樣的說詞聽起來超中二的嗎？」
「……我本來就很中二，這樣可以嗎？」
「不˙可˙以。」
康禕抓住我的肩膀後，利用身高優勢把我連抬帶推的送進診間，經過櫃檯還不忘提醒：「她等一下再跑掛號流程，我先進去搞定她。」
「好的，康醫師。」
櫃檯用微妙的表情目送平時總波瀾不驚的康醫師和客人消失在走道末端。
被拖進去診間後，康禕不客氣的將我扔在診療椅上。
「康禕……不要這樣。」原本的牙痛再加上受到的震盪，我整個人有點頭暈眼花，好像在平穩的陸地上暈船一般。
「好久不見，」明亮的眼睛彎了彎，表達了問候卻毫無笑意，「結果妳這樣對我？」
身子板薄弱卻比我高的康禕雙手叉腰，雖然普通尺寸的口罩遮住了她大半的臉蛋，但那模樣看起來還是有點嚇人。
「不是，我沒有懷疑妳的醫療技術，而且我逢年過節都有在IG上問候，並不是妳所說的好久不見。我只是不想讓妳幫我看牙齒……」
我不確定牙醫師到底能不能理解，在認識的人面前仰躺還得張大嘴任人翻查，這到底有多丟臉，對我來說甚至還會浮出屈辱感。
「只敢隔著網路和我互動，私訊大多被無視，邀約更是沒有一次成功。是怎樣？怕我又偷親妳是不是？」
「……原來妳還記得。」
康禕是隔壁班的班花，白淨端正的外表，活潑外向的個性，高挑纖長的身材，讓他穩坐女校風雲人物的寶座之一。
她的好閨密剛好坐我旁邊，每次康禕來串門子的時候她們兩人總半坐半靠在我後方的置物櫃上聊天。因為她們的對話真的太天馬行空了，在座位上發呆的我常常不知不覺就被她們逗笑，就在被她們刺激到趴在桌上笑到發抖流淚那次之後，我就莫名其妙的加入聊天陣容裡了。
三人中我負責吐槽，不太會主動開話題，被CUE之後的回應也很有限。畢竟我只是在教室裡時才會和她們說到話，基本上只要離開教室就是她們兩人小組的活動了。奇數的小團體一定會有被冷落的一員，而我一點都不想卡在那個尷尬的氛圍裡。
對我來說，一個人輕鬆多了。
這樣的平衡維持到她的好閨密移民去加拿大之後就消失了，雖然班上也有其他朋友，但她沒那麼常來我們教室，而我的座位也改到窗邊去了。
所以那天她午休時間來找我的時候，我根本預料不到她突如其來的行為，也無法理解怎麼會有人聊著聊著就親人一口當作示好。
更何況我從未看過她和好閨密之間會這樣傳達友情。
「我怎麼能忘記有人嫌棄的跑去漱口啊？」
「不是……我第一時間的確被嚇到了，但我判斷妳是想鬧我，所以我試著鬧回去。很久之後回想起來，才發現那樣其實很傷人。」
而且我從洗手台回瞪她的瞬間，她的表情看起來好像被傷的不淺，只是很快又打哈哈過去，讓尚懵懂無知的邊緣人如我無從判斷。
「所以呢？」她像那天從走廊那端慢慢晃到我的窗邊一樣，緩緩向我靠近。
「……我很抱歉，我不該那樣對妳，也不該這麼晚才道歉。」我垂下視線看著捏在一起的雙手，不敢抬頭。
但其實她也不應該這麼突然親人吧，尤其是她獨特的身份，天曉得除了那些傳到我耳中的閒言閒語之外，那些學妹還說了那些難聽的話。
但這也無法構成我傷害她的理由就是了。
「……我不接受。」
「……我可以理解，那……我先出去了。」
我低著頭從她的陰影下移開，打算閃身離開診間。
康禕伸出手壓制住我的肩膀，俯下身看著我的雙眼說：「妳以為我會讓妳逃嗎？給我躺下。」
這次的眼裡閃著笑意，帶著寒光的那種。
「……請妳溫柔一點。」我忍不住瑟縮在診療椅上。
「我才不會公報私仇好嗎？我還是有醫德的。」她翻了個大白眼後再看回我這裡，「健保卡拿出來。」
我把手探進包包裡撈著，雙手在包裡打開皮夾，掏出健保卡。
「幹嘛？裡面有什麼秘密怕我發現嗎？」她彎身換了角度，試著偷窺我包包裡的樣貌。
「才沒有，拿去啦！」我把健保卡拍在她貼近的鼻子上，然後說服自己我沒有說謊。
因為我沒有祕密可以發現，只有不想讓她看到的東西。
康禕接過卡片後走出診間去櫃檯交代事情。
我坐在診療椅上調整有些紊亂的呼吸，手指則是下意識來回在包裡的皮夾上摩挲著。雖然舊，內裡也有些修補的痕跡，但因為用料好，加上得宜的保養，所以皮夾外表依舊晶亮。
當初剛畢業傻傻的，因為沒太大興趣所以不清楚外國品牌也不了解行情，等到某天閒來沒事上網查了價格之後才發現自己手上的皮夾原來比我一個月的生活費還高。
我就這樣小心翼翼地使用這個內含現金永遠贏不過本身售價的皮夾直到現在。
「……妳竟然到現在都還在用這個皮夾？都幾年了？」
身後忽然冒出的聲音，讓我反射性把皮夾塞到包包最深處。
我對自己粗魯的舉動皺起眉，希望底部的鑰匙不會刮傷皮夾外層。
「幹嘛偷看啦！變態醫生！」
「我只是個很會挑選就職禮物而且視力很好的醫生。」她驕傲地推了推那副細框金邊眼鏡。
「最好是……快一點啦，要殺要刮隨便妳，我下午還得回去上班。」
認命地躺倒在緩緩拉平的診療椅上，康禕把刺眼的燈光往我臉上調整，就像古老的美劇裡警探在審問嫌疑犯時那樣。
「妳的公司不就在樓上而已，急什麼？」
「妳怎麼知道？」因為逆光，我看不清鏡片後方那對瞇起的眼。
「我當然知道，是我先在這邊開業的，妳們可是晚了我半年才進駐這棟大樓。來，張嘴。」光線總算對焦在正確的地方。
不敢直視太靠近的她，也不敢看向對面讓病人可以看到醫生操作器材的鏡子，我選擇閉上眼睛逃避所有的事情和心情。
「唔！」一股抽離感伴隨著疼痛降臨，接著是解脫與放鬆的感覺。
「蛀牙兩顆，但不嚴重。倒是這根魚刺……妳不痛嗎？」
就是痛才不得不看醫生啊！我在內心大喊著。
「妳會腫是因為魚刺，要小心照顧傷口。」她仔細端詳夾子前端的兇手幾秒後，放到一旁的金屬盤子裡，接著她換了工具繼續往我嘴裡進攻，「這個洞有點深，王尹儒小姐妳真有勇氣耶，再拖下去不怕蜂窩性組織炎嗎？ 」
「喔齁！」我想說的是囉嗦。
「嗯，應該沒有問題了。好好照顧傷口，開一些消炎藥和止痛藥給妳，有什麼問題再來回診。」
「好，謝謝醫生。」
「不客氣。」
正當我為了療程結束鬆了一口氣時，康禕俯身隔著口罩吻上我剛治療完的嘴。
「妳！」
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我覺得腫脹感瞬間從臉上轉移到那顆今日已經工作過度的心臟。
「這次，不可以再漱口了，剛剛幫妳上的藥會掉喔。」
那雙太近的雙眼盈滿笑意，其中藏不住的是調皮搗蛋的彩光。
就像她以前在教室後方聊天時一樣，閃亮、靈動，飽含深深吸引他人目光的力量。
坐在醫師座椅上的她長腿一蹬，滑到電腦前方開始敲打鍵盤，留下我獨自在緩緩上升的診療椅上消化暴風雪般襲來的情緒。
我覺得我就要壓抑不住了。
「晚上一起吃飯如何？」康禕的視線沒有離開螢幕，除了敲打鍵盤之外也沒有其餘太大的動作，卻持續掀起一波又一波的巨浪。
「不要，我牙痛。」
「那就週末吧，到時候如果沒好妳就不得不回診了。」
我站起身，整理了下衣裝。
「沒好就要換醫生了吧，畢竟療效不彰。」
「放心，我會負責的。」
「妳也顧一下我的意願好嗎？」
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我拎起包包準備逃離讓人風雨交加的空間。
「不願意？」
她忽地從電腦面前起身，將人攔腰拉近後，拉下口罩再吻了一次。
好熟悉的觸感，讓人懷念。
「……妳這個變態醫生……難怪不敢請牙助。」
「我有請，只是被我支開了。」
「原來是預謀犯罪！」
「我只是太想妳了。」
康禕低下頭靠在我的肩膀上，輕輕嘆了一口氣。
那口氣輕如鴻毛，卻在我內心撩起一陣顫慄。
這好像是打從認識她起，第一次看到她柔軟脆弱的一面。
「……我也是。」
側臉迅速啄了一下，完成以前隔著螢幕透過社交軟體無法也不敢輕舉妄動的夢想。
「晚上見？」
「好……不對晚上我就能吃東西了嗎？」
「如果傷口不痛了就可以吃，若還是會痛，我再幫妳準備可以吃的。」她抬手撫上我的右臉頰，「畢竟我是牙醫，病患治療後能吃的食物我挺了解的。」
「所以是要去哪吃飯？」
「我家。」
我愣了一下，開始猶豫到底該不該找理由婉拒這次久違的當面邀約。
因為照這情勢來看，我總覺得自己不是去吃飯的，而是去被吃的。
留言列表
原創 (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