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來自親愛的信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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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賽
前一陣子,為了寫劇本還在跟法語搏鬥廝殺著,常常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爲了節省時間,總是站在瓦斯爐旁一邊煮一邊吃,其他房客見了都笑著說,我不用再拿碗,因為東西煮好時我也吃完了。總是在夢裡,也寫著劇本,放了紙筆在床邊,半夜醒來可以隨手抓來馬上記下,有許多場戲便是這樣產生的。寫著寫著,就忘記老師希望我參加校內比賽所必須遵守的規則,我竟寫了一萬字,超過限定的長度三倍以上。到最後,我根本只想把自己的劇本好好完成,不再想比賽規則。但老師要我不管如何投稿看看,而且不用刪減長度,原封不動的交出。他想知道外界評審如何評定這樣的作品。學校外聘了三個專業導演當評審,比賽成績出來,我得了第一名。他們說我寫的已不是一個短片,而已經是中長片的劇本,將來還可以發展成長片,他們肯定了作品的品質,是真正的電影語言,同時希望能破例給我機會,利用學校的設備,拍完劇本的開頭七頁即可。這對我而言是很大的鼓勵。精準說來,真是「意外驚喜」!
同時我訝異的是,有許多法國學生,尤其是一些健談者,那些我原以為是很有自信甚至自負,讓人感覺很懂電影的那些人,他們連十頁都寫不出來。當下明白,我的阻礙只是語言,而我終將突破;而其他人的阻礙,卻是敘事結構的缺乏,以及對事件影像化的無能為力。而在踏入電影這個領域以前,我已於文學和視覺藝術中,不知不覺養成克服這兩個阻礙的能力。我善於敘事,更善於將敘事影像化。在班上我是第一個完成劇本的學生。記得,在最後一堂課,作在我旁邊的那個法國女學生還在趕稿,嘆氣的說,四個小時下來她才寫了兩場戲。她一會跟左邊的人聊天,一會參與右邊某八掛的辯論。最後覺得自己寫的很累,不想再寫了! 這是創作的其他阻礙:專注力與抗壓力的缺乏,而這恐怕是最大的阻礙,我提醒自己絕對要在這一點上勤練功,這是我唯一的籌碼。
沒有讓喜悅沖昏頭,我明白,今天能幸運地被選擇,不是因為我比較聰明,而是因為我堅持到底。讓我比那些健談者更強壯的,不是才氣縱橫的姿態,亦非瀟灑任性的藝術家脾氣,而是意志和行動力。再者,我不能高興的太早,工作還沒結束,我希望繼續將劇本發展成長片。按照兩個禮拜一萬字的進度,我還需要完完整整的兩個月時間。下學期的課很多,還得實習,還得準備研究所的考試,有點麻煩。覺得自己一直在搶時間,似乎想把過去十年,飄擲在迷惘裡,不知覺中浪費掉的歲月,給一次彌補回來。
記得當時,三個得名的劇本作者必須在全班面前介紹作品,由於其他兩個得名的法國同學,因為太酷的關係,只是簡單的說了幾句話,反觀我,卻是拼了命的咬著法文,像個不認命不死心的跛腳人,一字一字,結巴地講著,死命的攀走著,走到我覺得夠遠了才停。最後要依得名的三部劇本進行分組時,選我的人卻是最多的。當時,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彷彿獲得平反。即使我把24小時全投在自己的創作裡;即使我沒空參加法國學生通宵達旦的派對;即使我無心也無力組小圈圈維繫人脈;即使我幾乎太過低調而沒沒無聞,但最後,作品能幫我獲得應有的尊重與大部分人的認同。
一種「平反」的感覺,倒底是好還是壞?我自問倘若真的終生沒沒無聞,我是否還認定這一趟走來值得?我終日抱懷的希望,是否爲了有招一日,等著「平反」? 這終究是個附加價值啊!若真為了一舉成名,才寒窗苦讀,那我注定成為一名犧牲者 (即使我終究獲得「平反」,在這種心態下,我仍是犧牲者,典押了自己並企圖以藝術兌現。)「平反」總帶來欣慰的快感,但也有其危險性。我絕不能在這一點上栽跟斗,我不想當藝術悲劇裡的丑角,死於虛榮。當然,我希望被肯定,只要能有個人指引方向,像劇本老師那樣看到我,告訴我「嗯……方向沒錯」這就夠了,就夠我一直走下去了。
自從宣佈完成績,我高興的時間只維持了一天,因為接踵而來的,是某些法國學生的情緒……有些原本忽視我的人,開始正視我(帶著敵意地),不知是悲是喜?我才第一次詢問開會時間就被人嗆聲,說我用e-mail佔據他們的私人休閒時間……我試著設身處地去想像法國學生的心情:被他們一直認定是弱者的黃種女生領導,究竟是什麼感覺。試想:如果有個老外使用道地的中國武術,來咱们武術館踢館成功,咱們會是個什麼感受?我知道他們有股悶氣想出,只是我太謙卑低調而且小心,他們找不到地方發洩。老師們也變得必較謹慎,不再拿我當例子刺激法國學生,因為那只會造成我的困擾。幸好仍有一些真正了解我的人,一直支持著我。總而言之,這是一個很大的磨練:第一次寫劇本(用法語),以及第一次當導演(領導法國人)。好難好難好難啊!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焦慮和害怕開始反應在生理上,時而失眠時而胃痛脹氣,有時會一直覺得好冷,雖然暖氣開到最大還是一直發抖。我可沒時間生病啊!
勇敢和恐懼並存於心。有時夜裡我從混濁的噩夢中醒來,透過天窗曬月亮,聽萬賴寂靜。這種孤獨和清醒的感覺,讓我能正視一個事實:而立之年以前,我確實立志了,這也意味放棄一切,沒有回頭路只能往前走 (為了不給自己太大壓力,也為了留後路,我從不這樣在人前宣稱,甚至很少這樣告訴自己。) 而此刻,我卻無法否認這個事實。想到這裡,總是讓我害怕,好像就要脫離過去的一切,永不復返,再也聯繫不上。我想也因此,家人的書信和朋友們的網誌成了我思鄉的精神糧食。明明知道我在所有的重要場合裡缺席了,我還是一篇一篇貪心的閱讀著,似乎我仍與大家一起涼風徐徐唱著歌沒有離開過。我真希望你們能再多寫一些什麼,寫什麼都好。
也許總有揮不去的鄉愁,但在這裡,我找到內心的某種動態安全。創作,一種從無到有過程,讓我重新感到痛苦與甜蜜,我的安全感就建立在這樣的動態循環裡。之前當老師跟壆生的互動令我快樂,但總有著創作慾望不得滿足的缺憾,越來越強烈,直到我不得不辭職。終於明白,我這樣的個性就只適合走這條路。我的單純與敏感,對應外在的世俗的世界,不管在台灣或是法國,它表現出遲鈍不自在與格格不入;但在內在創作的世界裡,它轉化為一種無往不利的能量,讓我可以泰然自處,安身立命。不在乎別人對我的看法,我傾聽自己的需求,我覺得比以前快樂許多。今年,是二開頭最後一個生日了。我希望三十歲生日時可以送自己一個禮物。還有一年的時間,我得好好加油!
慧齡2006/2/8
- Jul 10 Tue 2007 0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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